已经上午九点多钟了,公园的信息角还围了好多人,这在平时是不多见的。
“我听到后面’ 咚‘的一声,回过头一看,那个人睡在地上已经不动了“,眉毛黑在给围观的人讲诉早上这里摔死个人的事情,声音有点沉重。
“认不认得到,是不是跑得快?“ 假扳匠听说是从双杠上掉下来摔死的,赶忙问。
“不是,你们认不到。“ 眉毛黑像是新闻发言人,因为他目睹了死人的全过程,他心想,回答人们提出的问题或者疑问,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。
眉毛黑一般是早晨六点半到公园,摔死那个人他也叫不出名字,但每天都看得到。据眉毛黑讲,那个人比他来得还要早,先是打着光巴凳在公园跑步,然后在双杠上活动活动,一般七点过就离开了,所以好多人都没有看到过,五十多岁的样子,看样子还在上班。
眉毛黑说,当时那个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,着实把他嘿了一跳,他第一时间跑过去喊那人,那人不开腔,昏暗的路灯照在那人的脸上,一副痛苦的表情。“快来人呀!“ 眉毛黑大声喊,几个在一边打太极拳的人听到叫喊赶忙跑过来。
“不要动他”,“赶快打110和120”,“已经没气了“,”死马当活马医“,几个人手忙脚乱,一时间没有了主张。也是的,都是些老头老太婆,没有见过这种死人死在自己面前的场面,谁都有点害怕。
眉毛黑说,地上没有血迹,肯定是后脑壳先着地,摔当道了,当时就洗白了。公园门口就有个交巡警平台,报了警才五分钟,警察就赶到了,没隔多久120的急救车也来了,医生看了一下,确认人当时就死了,警察开始问情况作笔录,眉毛黑把看到的情况讲了一遍。基本上排出了他杀,警察松了口气。
这人是谁?家住哪里?没有人知道,大冬天的,死者只穿了单层的运动衣裤,手机和身份证明都没带,看样子是个很喜欢锻炼的人。医生从救护车上取了白床单搭在死者脸上。警察说,找不到是哪里的人,唯一的办法就是等。
“你这个死老头呀!喊你不要耍双杠你就是不听,你以为你是小年轻呀,你真的不要命了呀!你丢下我不管了呀!“ 眉毛黑听了死者家属撕心裂肺,哭天抢地的嚎啕声,连他的心都酸酸的。死者的老婆是八点过找到公园来的,据说死者每天都是七点十五分回家,很有规律,那天一等不回二等不回,结果等来的是噩耗,是生离死别。
因为眉毛黑是目击者,警察叫他把当时的 情况讲给死者家属听,眉毛黑有点紧张,说得断断续续的,好像自己是杀人犯。
和千年磁器口是过去农副产品的集散地一样,公园的信息角是退休老头交换信息吹牛的地方,每天早上那些老头在这里边活动边吹胯胯。老头们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,不认识的,天天在一起吹胯胯也就认识了。和年轻人有网名不一样,老头们都是喊绰号,比如眉毛黑,跑得快,耙耳朵,烧火佬,老板凳,老革命,老驴友,假扳匠,咬卵匠,球戳戳,也有喊张老头和老王什么的。这些绰号大多是根据各人的身份、长像和性格特点取的,一点也不夸张,但也有强加的,比如骚眼镜。假扳匠和咬卵匠最喜欢扳,就为人行道该不该载银杏树和**到底死没死都要扳半天,甚至扳得面红耳赤,扳得卵子翻天的。说起钓鱼岛的时候,有百分之九十五的老头都是主战派,只不过说了话都不作数。“日你个狗日的小日本!“,”关你锤子个事!“ ,“把日本人的婆娘拿来当慰安妇”,大家发泄一下,如此而已,即便你义愤填膺,忧国忧民。
今天的话题都集中在死人的问题上,当今社会的热门话题都暂时搁到一边去了。
“五十几岁的人了,不晓得该干啥子不该干啥子,单杠双杠是老头耍的吗?“。
“锻炼身体还是要量力而行”。
”有的老头锻炼身体像着了魔一样,那郎个要得“。
“好像他儿媳妇才生了娃儿样”。
”该死鸡儿朝天“。
“生来该挨球,哪怕搬到乡里头”。
“可惜了,看到要过年了“。
老头们七嘴八舌,议论纷纷,感慨万千,心情都很沉重。陆陆续续有人来,陆陆续续有人走,只有眉毛黑和那几个长期在信息角吹牛的老头久久没有离开,像是在开珍惜生命的总结会。
无名氏死了,死得划不着,死得不值,过两天没有人会记得他,在这个年代,死个把人不足为奇。老头们都很清楚,大家都是等死委员会的,家离公园近,有时间来活动活动吹吹牛也是一种缘分,今天你来了明天没有来,也许是病了,也许是死了,活着的就好好活着,如此而已。
在信息角,老头们可以日白,可以骂娘,可以偷着抽烟,可以幸灾乐祸,可以会老同学,总而言之,言而总之,信息角是老头们的自由王国,每天在这里消磨两三个小时的时光,比你幸福吗还要幸福些。
无名氏死的第二天,赵红霞睡党的干部的不雅视频的升级版就开始满天飞了,又遭了十个,各种说法又在信息角流传开来,老头们有了新的话题,说起女人来,个个都眉飞色舞,劲头十足,甚至暗淡的眼神突然放出红光,有的人还遗憾自己没有资格当腐败官员过一把瘾,这些骚老头,都要入土的人了,人老心不老,想得出。
斗转星移,物是人非,公园在,信息角就在,信息角在,道听途说和小道消息就会满天飞,不过,所有的话题都是暂时的,只有女人,是永恒的话题,就像男人是女人永恒的话题一样。
爱山
2013.1.25
写于天星桥